猫君,这一别,25年。

前阵子,好友又重提养猫之事,问我为什么从来不考虑养一只。又一次的,我露出不屑,摇头不语。“你看多可爱呀,这儿有只现成的。”好友不屈不挠,把朋友圈里一条招养信息翻给我看。“可是我有我的猫呀,”我认真看着朋友的脸,“它的名字叫张小咪。”猫君,我这才想起,这一别,已二十五年。1张小咪来我们家那会儿,1个多月,刚刚断奶。我那时快满六岁,刚刚上学。对它的到来,我毫无心理准备,只记得那天中午,妈妈接我放学,说家里有个“惊喜”在等我。于是我又惊又喜地猜了一路。回到了家,翻箱倒柜、费尽周折,才终于找着这“惊喜”衣柜下面蹲着一只小奶猫,一条条黄色条纹,像只小老虎。于是,我那念叨了很长时间的“养猫”的心愿,终于在那一刻达成。这以后,起码折腾了两周,它才终于不闹了。那段回忆何其悲壮,张小咪一天到晚都东躲西藏,不吃不喝,一靠近就凶人;每天从夜半嚎叫到凌晨,到了白天,还不知道该去哪个角落找它。我后来才觉察,作为土猫,社会化本来就困难。而张小咪的个性,似乎尤其的社会化不良、格格不入。不知道它从猫窝里被端走的时候,跟猫妈妈和兄弟姐妹曾经历一番怎样的诀别。在我眼里,与其说它终于跟我们成了家人,不如说是某种妥协和放弃。

前阵子,好友又重提养猫之事,问我为什么从来不考虑养一只。又一次的,我露出不屑,摇头不语。

“你看多可爱呀,这儿有只现成的。”好友不屈不挠,把朋友圈里一条招养信息翻给我看。

“可是我有我的猫呀,”我认真看着朋友的脸,“它的名字叫张小咪。”

猫君,我这才想起,这一别,已二十五年。

1

张小咪来我们家那会儿,1个多月,刚刚断奶。

我那时快满六岁,刚刚上学。对它的到来,我毫无心理准备,只记得那天中午,妈妈接我放学,说家里有个“惊喜”在等我。于是我又惊又喜地猜了一路。

回到了家,翻箱倒柜、费尽周折,才终于找着这“惊喜”:衣柜下面蹲着一只小奶猫,一条条黄色条纹,像只小老虎。

于是,我那念叨了很长时间的“养猫”的心愿,终于在那一刻达成。

这以后,起码折腾了两周,它才终于不闹了。那段回忆何其悲壮,张小咪一天到晚都东躲西藏,不吃不喝,一靠近就凶人;每天从夜半嚎叫到凌晨,到了白天,还不知道该去哪个角落找它。

我后来才觉察,作为土猫,社会化本来就困难。而张小咪的个性,似乎尤其的社会化不良、格格不入。不知道它从猫窝里被端走的时候,跟猫妈妈和兄弟姐妹曾经历一番怎样的诀别。在我眼里,与其说它终于跟我们成了家人,不如说是某种妥协和放弃。

难怪张小咪的标准姿势,是孤独地蹲坐在窗台,两眼聚焦在很远的地方,一动不动一整天;而如果家里来了人,它便惶恐不知所措,到处找地方藏躲。

一只敏感,多疑,没有安全感的小猫。

可我受不了它的冷漠。我试图亲近它,我想抱着它,搂着它,想把它放在腿上。可它无一例外地跑开,或者以攻击回敬,我的胳膊腿儿上甚至脸上,随时都有它新添的伤痕。

我所渴望的亲密,竟冒犯了它久已习惯的孤独。

2

还记得那时,我妈常常近乎哀叹着说,“看看你家的张小咪,再看看别人家的猫。”

确实,别人家的猫拿汤汤水水就打发了,它却非泥鳅不吃,伙食费比人都高;别人家的猫看家拿耗子,它却隔三差五把外面耗子往家里叼,戏弄完就扔床底,害的全家一顿好找,收拾残局;别人家的猫爱洗澡,给它洗个澡却需要全家人兴师动众;别人家的猫跟主子亲昵,它却总跟我们对着干……

“别人家是别人家的猫,它们不是张小咪!!”类似的讨论,总以我的袒护收尾。

但张小咪不仅不领情,反而越发放肆。尤其看我弱小,便专门挑了我欺负,常常从暗处突然冲出来吓我,得逞之后再扬长而去,以至于我一看见它猫在床下、扭着屁股做出伏击的预备姿势,就赶紧大喊我妈前来护驾……

尽管如此,它还是偷走了我的心。

那时我一写作文,就忍不住写它,“我们全家有五个人,第五个是张小咪……”;我偶尔也陷入忧虑,猫的寿命比不过人,万一张小咪死了怎么办呢?那我一定要把它的皮毛保存完整,做成枕头,永远互相陪伴……

我就这样在幻想中,激烈地上演对它的款款深情。

悲剧的是,这件事情可能是单方面的。

3

那时它每天傍晚吃过饭,都会冲出家门找乐子,夜里再准时回家,我追出去好几次,想知道它到底出去干嘛,每次都无功而返。后来有几次,我从窗户远远看见它在外面跟着母猫追——它在追妹子,我的心一沉,升起不详的预感。

于是每天傍晚,就成了我最揪心的时分,我围追堵截不让它走,总怕这一次出去,它就再不会回来。我会惴惴不安直等到夜里,等到从留了缝的窗户那,闪进熟悉的影子,伴随它跳跃时喉咙的“呜”声,我再立马迎过去接驾。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,它都这样的定时定点,我才渐渐安心。

直到有一天傍晚。那天又到了出门的点儿,它便在家门处转悠,嚷着让我开门。我这次额外坚决,就是不开门,用一堆零食哄骗诱惑。然而始终是无用,它越来越闹腾,大人便放它去了。我穿着拖鞋就冲了出去,心想要把它拦住。最后的对峙,发生在门外的一个小花坛边,我一面轻声细语地让它回家,一面猫着腰找机会。它嗖的一下便穿过了我,在拐过最后一个弯以前,还回过头跟我四目相对,似乎是在跟我炫耀。

然后它扭头走了。我知道,它又一次地离开了我。

我不知道,那也是它最后一次离开了我。

后来的几天,我走遍门口家属区,一边喊着张小咪,一边嚎啕大哭。我无望地说出一个孩子能想到的最狠的话,一边哭一边控诉那个把它拐跑的人——或者把它拐跑的猫。

我妈看得实在揪心,说以后家里再不养活物。我的心一紧,眼泪跟着下来了,“不用养了,我要等它。”

我彻夜难眠地想象着,想象着它如何落入坏人的手里,如何被关起来或栓起来,可张小咪是那样需要自由,它会比死还难受啊!于是我继续用想象,助力它摆脱魔爪、巧妙脱身、一路奔回家。我定然会是第一个迎接它的人,我一把抱起它,看着它灰头土脸的样子,一边流眼泪一边挖苦说:看你,看你要去追妹子!

——每当想到这里,我便怀着虔敬走到它平日出入的窗户前,仿佛在等待某种神迹。

大人晚上已经不再给窗户留缝了,我却总是固执地打开窗,我怕它真的回来,却进不了家。几年后我们搬家,虽然只是从这个单元搬到隔壁单元,我心里却担心,如果张小咪回来了,找不到路怎办?于是我让妈妈一定委托下家住户,窗户别关严,留个缝,如果跳上来一只黄色条纹的猫,无论多脏多野,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……

这条“窗户缝”,我一留便是二十五年。

4

后来周围认识的人,养猫的特别多,大家聊猫、晒猫,我知道了宠物猫和土猫之区别,亲不亲人,野不野,关于猫的饮食,猫的绝育,关于科学养猫,关于铲屎官的奴性和猫咪的傲娇……我对这些讨论听而不闻,心里只想着一件事:我曾深爱的张小咪,竟然一张照片也没留下。

我会在这时沉默着走开。——我怎么可能以讨论猫的方式,跟人说起我生命早年的第一个情人。

回想跟张小咪的初见,它躲在衣柜下。我趴在地上又哄又骗了1个钟头,直到它压低耳朵,喉咙里发出哈气的声音,代表恐惧和警告。我凝视着它的眼睛,心说“我懂得你。”

于我而言,张小咪仿佛成为一种映证,映证我那时的赤子之心,映证我和它之间,某种相似的孤独。我渴望成为它所有的欲望,成为它攻击的指向,成为它温暖的怀抱,唯一的依傍。这映证过于深刻,过于难解难分,以至于我都搞不清,我所接近所心疼的,所爱和所怨的,是它,还是自己。

以至于这场道别,让我用了整整二十五年。

张小咪,如今我才明白,那时你总爱独坐窗台,我亲近不得,于是只好不近不远的守着,和你共享那一方静默。——原来那些片刻,才是我跟你真正最靠近的时刻,原来我们曾经,是那样地贴近过。

原来跟你的接近,是以放弃为前提。

那天当我想到这里,突然惊觉你回来了。你出现在了我的怀里,我感觉得到你的分量,你熟悉的体温,还有你掉的一身毛。

谢谢你曾陪过我。我猜想,那窗外定有吸引你的风景,那就去野吧,张小咪。

至于那条“窗户缝”,我会继续为你留着——不再是为了等你回来,只是如果你想回来,我们约好了,还在那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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